上弦月突然將手放在了洛冰風手上，果真如她想象的一樣，比手爐更暖和。洛冰風霍的睜開眼睛，看著她，上弦月擡頭迎著他的目光，卻沒有松手，輕輕的道：“洛…王爺，你還記得玉龍雪山上的那片草坡麽？”

天空如洗，碧草繁花，那是大雪山上的人間仙境，洛冰風手動了動，卻沒有甩脫上弦月的手，目色沈了沈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。

上弦月猶豫了一下，終於還是慢慢側身，將身子緩緩偎入他懷中，微閉了眼，洛冰風身子微微一動，上弦月搖了搖頭，“洛大哥，請先…不要推開我……”洛冰風沒有說話，卻也沒有再動。上弦月松開了他的手，慢慢抱住了他的身體，“洛大哥，我…我從第一眼見到你，就喜歡你，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‘愛’，但我知道，我對你的這種喜歡，和對其他人的喜歡都不一樣，我不稀罕榮華富貴，金銀珠寶，我只要…只要你能待我好……”

洛冰風的手垂在身子兩側，感受到她身體的柔軟，突然想起了自己在那座竹樓中蘇醒，第一眼看到她的情景，心頭似乎微微一軟，但隨即想到尚若水陰冷的表情和話語，想到他以帝王的性命來要挾他娶自己的孫女兒，心上的一點柔軟立刻被怒火和厭憎掩蓋，伸手放在她肩頭，將她推了開去。

上弦月愕然看著他，眼裏滿是痛苦、難堪以及強忍住的眼淚，洛冰風十分討厭她這副受盡委屈的模樣，閉了眼不再看她，只是冷冷的說了一句：“待會兒到了宮中，王妃務必自重，莫要讓旁人看了笑話。”

上弦月緊緊的握著拳，指甲都刺進了肉裏，才勉強忍住了撲上去質問他的沖動，低頭笑了一下，端身坐好。

馬車晃晃悠悠也不知到了哪裏，上弦月卻是毫不關心，坐在那裏，心底只覺得一陣重過一陣的淒冷難堪，更多的卻是一陣陣的害怕，還有孤獨。

馬車終於停下來，洛冰風起身下車，下去之後，卻沒有如她意料的就走，反倒是回身向著她伸出手去，扶她下車。上弦月幾乎以為是自己在做夢，擡眼看他，卻見神色如昔，並沒有多出一絲情意，轉眼看見馬車旁有躬身侍立的皇宮內侍，這才了然：在外人面前，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。

擡首四顧，周圍一片瓊樓玉宇，火樹銀花，一盞盞彩漆茜紗的宮燈照的滿地的落雪都發了紅色，面前就是一階漢白玉的臺階，此時已厚厚的鋪了一層白雪，往上不遠就是一座宮殿，檐角飛揚，殿前立了一對銅鶴，大殿上掛了匾的，濃墨，張揚，雖有飛雪阻隔，亦能看得清楚：綺霞殿。

洛冰風在前面走，上弦月便在他身後亦步亦趨，雪大路滑，她卻是從小在大雪山長大，走得並不吃力。忽聽身側有人清笑一聲，“六哥！”轉身看去，卻見從後面走上兩人，一男一女，穿著貴氣，男的氣宇不凡，伸手挽著他身旁一個女子，那女子穿的很厚，卻還是顯得身子單薄，形容嫻靜，容貌也是極美的。

洛冰風向著那男子一笑，“七弟也到了。”

那男子向著上弦月打量了兩眼，“這便是我那六嫂子了吧，哈哈，六哥金屋藏嬌，到現在才讓我看見！”說話之間，戲謔之意毫不掩飾。洛冰風也毫不生氣，似乎與這人關系非同一般，轉頭對著上弦月道：“這是靖南王，也是我七弟，這一位是七弟妹。”

上弦月心裏實在並沒有一點開心高興，雖然心知此時應當對這位洛冰風的七弟露出得體的笑容，或許還能討得洛冰風一絲歡心，但臉上的肌肉好似都凍僵了般，擠了半天都擠不出一個像樣的笑容，眼睛看見這位靖南王放在他王妃腰上的手，更是說不出一句話來，偏偏這靖南王似乎很在乎禮數，一直在等她說話，心下突然甚是煩悶，努力半晌，終於露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，“靖南王，你好啊。”

靖南王臉上抽搐了幾下，終於憋不住放聲大笑：“哈哈哈，六嫂子真是…真是與眾不同啊！對了，我聽說六嫂子原本家住在南疆的一座什麽雪山上，那上面住的都是什麽人啊？野人麽？”

洛冰風臉色淡漠，好像沒聽見般，上弦月聽得出他話語之中的譏諷嘲弄，心中本就憋悶，此時更加暗暗恚怒，索性笑了道：“王爺不知，我們那豈止是野人，茹毛飲血吃活人也是有的。”

靖南王果然更感興趣，“哦？當真？那六哥怎敢娶你？”

上弦月嫣然一笑，“有何不敢？雖然我們是野人，但對於真正的英雄卻是發自內心的敬佩，不但不會無禮，還會把族中最美的姑娘嫁給他！”斜睨了他一眼，卻是嘆了口氣，“幸好到南疆的是你的六哥，不是王爺你。”

靖南王眼睛一瞪，“此話怎講？”

上弦月悠悠的道：“只因若是王爺去了，只怕現在連骨頭也被煮了湯了。”

“你！”靖南王本是想借上弦月卑微的出身奚落一下洛冰風，卻沒想到反被上弦月擺了一道，臉上已現怒容，倒是他身旁矜持高貴的王妃拉了拉他衣袖，輕聲道：“王爺息怒，何必和一個山野村姑一般見識。”靖南王重重“哼”了一聲，大聲道：“真是粗野低俗，不可理喻！”說罷扭過頭去，摟著他的王妃向著綺霞殿走去。

上弦月對著他兩人的背影，心中不服，正想反唇相譏，卻聽得洛冰風在旁淡淡的道：“算了。”聲音雖淡，卻是溫和。自回到通州以來，上弦月再也沒聽見過洛冰風用這般溫和的口氣和她說話，此時乍然聽見，不敢置信般的回頭看他，雖是暗夜，卻有白雪掩映，洛冰風臉上柔和明亮，一雙眼睛正在看她，唇邊似有一絲淡淡笑意。

他…他對我笑了，他終於對我笑了！上弦月一時都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激動的心情，受寵若驚般的，伸手挽住洛冰風的手臂，“洛大哥……”

洛冰風這次並未訓斥她，也沒有抽回自己的手，只是看著前方的綺霞殿道：“時候不早了，我們快些進殿去吧。”上弦月重重點了點頭，緊緊挽著他向前走去，眼前飛雪飄零，寒風刺骨，她心裏卻像揣了一塊火紅的炭火，熱乎乎的，只覺得今夜雪景如此之美，和玉龍雪山一樣美！

綺霞殿中早已燈火輝煌，暖玉生香。大殿兩側都已擺了一列金絲楠的矮幾，上面整整齊齊的碼著銀制筷箸，很多的幾後已經坐了人，看服飾大多都是王爺王妃之類，靠前的幾張矮幾和大殿正中的一排桌案後還沒有人坐。

洛冰風攜著上弦月走到右手第四張案幾前，坐了下來，上弦月坐好，四處張望，這才發現方才碰見的那個討厭的靖南王，竟然就坐在他們下手。那靖南王也正巧扭過頭來，兩人目光相遇，同時撇嘴，惡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，扭過臉去。

此刻還未開席，有服侍的宮女在旁捧上了新沏的雪山銀毫，上弦月從前在玉龍雪山，也經常跟著爺爺喝茶，爺爺有時候會下山，再回來的時候往往會帶些新奇的玩藝兒，其中就有各色各樣的茶葉，只喝了一口，心裏便嘆了口氣：這皇宮裏的東西，果然都是最上等的。她本想和洛冰風聊天說話，轉頭卻見他神色嚴肅，正襟危坐，似在沈思，猶豫半晌，終於還是忍住了不去叫他，他才剛對她露出一點笑意，她不想被自己又弄沒了。

又喝了幾盞茶的功夫，人便漸漸來的齊了。大殿前頭那些個案幾之後，也都坐上了人，不過卻不是成雙成對的男女兩個，都是女子，一個個姿容端麗，氣質高貴。

上弦月實在忍不住，拉了拉洛冰風衣袖，輕輕的問：“洛大哥，這些個女子是什麽人？”

洛冰風看了她一眼，語聲依舊溫和，“她們都是皇上的嬪妃。”

“嬪妃？怎麽…這麽多的嬪妃……”上弦月心中突然一陣陣的不舒服，定定看著自己對面的一個美貌女子，那女子生的極美，身上的服飾卻淡雅清新，既不張揚艷俗，卻又不會與今夜的宴會格格不入，正捧著茶盅，優雅的啜了一口。上弦月看著她，心裏卻浮上一個人的名字：秦芙媛。雖然明明是不同的人，容貌也不相同，她卻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秦芙媛，只因眼前這位宮妃竟和秦芙媛的氣質如此相似。想是那位宮妃也察覺到有人看她，擡眼向著上弦月一掃，一雙盈盈秋波中，竟似含了一絲的矜持與怒意，上弦月給她眼中的神色嚇了一跳，趕忙轉開眼睛，不敢再盯著她看。

正悻悻然，忽聽有人尖聲通報：“皇上駕到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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